少养秦楚多养猪

终于摆脱被学考支配的恐惧了 

给@阿醉  姑娘的点文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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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树绕堤，参差人家，天堑无涯。

诗家笔下花、丹青一笔柳，从来开在大梁皇城墉都。四方砖岩的城墙内，只要是墉都柳絮能飞到的地方，上至九重宫阙下到秦楼楚馆，没什么是这四平街巷八大姑姊打听不到的。

且不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、诸如御史王大人家公子生下来面相有异，朝堂上的王大人尚且不知情、街坊邻里几个时辰便传遍了墉都自南往北之事，就说今早上户部叶大人、工部苏大人两位公子偷偷溜去喝花酒，溜回来翻墙时候被墙下守了半晚上的亲爹们逮个正着一事，还不是被路过的告诉遛马的、遛马的告诉驾车的、驾车的告诉赶路的给传了个遍，任谁听见不得笑上一句好巧？

“听说了吗？户部叶家公子跑去青楼耍，被当爹的逮住一阵好打！”

“早知道了，据说他和楼里哪位姑娘啊，有些个不明不白的心思，当爹的自然不肯放自家儿子去风流浪荡。”

“我怎么听说叶小公子是被打得狠了，得躺着过下半程了？”

“造孽哟！”

凡此种种，数不胜数。所谓朝堂之外皆市井，市井风雨同江湖，人言可畏，剑影刀光，不外如是，不外如是。

但人心深可藏虎，有能知道的，便有不知道的，还有连自己也不知道的。为皇亲国戚大内重臣们安置的那条瀚微巷，前些日子征南将军班师回朝，家眷亲小都跟着搬进了巷东头的府第里头，这墉都百姓们知道；那周将军的长子，甫一出现便轰动了半个墉都城，周家宅邸门口散不去的姑娘香粉味，也早在坊间传遍了；偏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，有青眼有加的便有莫名冷淡的，周府对门的太尉黄府内黄家小公子，待这炽手可热的小周公子便是颇为不屑，频频冷眼倒是他待谁都没有过的态度——这可就是四坊九邻所不知道的了。

说起这太尉府里头小阎王，可也称得上是无人不晓。十一二岁的年纪，粉妆玉砌般的一个小娃儿，又受宠，为娘的天天把些个嫩黄浅绿的缎子往他身上罩，眉眼一展，把宫里有了孩子的妃嫔们个个哄得七荤八素。奈何皮相着实是十成十的伪装，这位也是三岁上房五岁揭瓦的典范，又和叶家苏家两个无法无天的处的好，太尉府竟还没被拆成一地碎瓦实在是承蒙祖上余荫。

然而墉都能人贵胄之地，或满腹诗书，或戎马战甲，从未听说过谁出名靠的是儿时淘气。这黄少天能在茶余饭后占得闲谈的一席之地，终归有他过人之处。

那事说来还和叶家长子叶修有些关系，叶修早先崭露头角时与三皇子嘉王交好，谁料嘉王那义子名刘皓的，心气虽高但心胸颇为狭隘，在嘉王跟前数度贬低叶修。叶修得知后也不恼不惊，只顺势淡了与他们联系，倒是黄少天气头上来了，激了那刘皓上墉都最负盛名的武定擂台上比试了一场。

两人家学无甚差别，又都是不到十岁的年纪，本应是势均力敌，谁知黄少天一柄冰雨愣是把幻影十三剑舞得密不透风，才打到一半便已有围观者呼出了“奇才天纵”四个字。他又好剑走偏锋的轻灵路子，初现机会主义的作风看得擂台下大为过瘾，一剑挑出了未来剑圣声名。

担忧独子不成器的黄太尉听毕大喜，此后便也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了他的贪玩。黄少天正乐得如此，三天两头窜到叶府苏府去，名师出高徒地把溜门撬锁学了个遍，任黄太尉再追悔莫及也无可奈何。

眼下他熟门熟路地从叶府屋顶上翻下来，四拐五绕地拐进一间屋子，从窗边探进个头来。传说被打得半身不遂的叶家长子懒洋洋地躺在里边，见窗沿突然扑进个人也没多大反应，瞥他一眼便阖上双目偏过头去，一副有事请奏的大爷神色。

黄少天进门便自来熟地打开床后的檀木柜子，一双眼睛从上看到下，定格在左数第三个的茶叶上。新绿的龙井浮进釉上青红的杯里，影影绰绰映出一个唉声叹气影子，不是黄小公子又是谁？

叶修被他聒噪惯了，偶尔偷得片刻情景竟还不习惯了，见来人半晌没声响只顾闷头喝茶，喝一口还叹口气的架势，忍不住从榻上坐起，颇为狐疑地打量他两眼：“你哑了？”

黄少天瞪他一眼，一拍几案荡得茶水都泼出半杯：“你才哑了！我这是听从我爹的命令，向姓周的学习一天三句话！”

“三句话完了，待会你闭嘴吧。”叶修伸出三根手指，明晃晃地做了个噤声手势，“你爹这次很人性嘛，终于为民做了件好事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。”

“滚滚滚滚滚！”黄少天捂住耳朵可劲摇头，黄夫人强行给他系上的金黄小穗子随着动作晃起来，“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，前天跟我夸他遇事沉稳，还说我看起来就毛毛躁躁，可这是我的错吗？我娘如果不把我打扮成这样我也不会看起来不沉稳啊！”

叶修看着他那一身上下毛茸茸的小球、走两步便飞扬的穗子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。

“还有啊！昨天居然还当我的面说他箭法高超同辈无人能及，这什么意思嘛！他是想让我去学射箭吗？可我家祖传的就是剑啊！箭法不及他怪我吗？”

叶修被一连串混合了心酸夹杂了泪的文字砸的缓不过气，打个手势示意他歇会再讲。但黄少天是谁啊，他在控诉的是不公平的命啊，此时此刻怎么停得下来？

“听闻征南将军与我爹年轻时关系也不好，怎得他那么推崇那小子？”黄少天愤愤地一拍几案，正义凛然地望叶修。

叶修倚在床上若有所思，迎着黄少天期待的目光吐出几个字。

“大概…他帅吧？”

——那是墉都市井最盛的时节，正逢着桃夭初开、少雪时晴的当儿。枝上柳绵吹又长，飞进紫微星正对着的钧天宫里。宫中半月前来了一队身姿曼妙的胡姬，回眸娇媚间带着大漠深处异域的风沙，正待诗家笔言飞之情之景之兴。

而在皇亲国戚社稷干城们待的瀚微巷中，裹得一身毛茸茸的黄太尉独子正掐着户部叶家长子的肩膀不住摇晃，并未察觉叶尚书已听到些许声响从厢房赶来了，更没想到不到一刻钟后他就会被前来拜访的爹给抓回去。

巷东头的周府内，一身骑射装的小周公子穿好靴子，试着跺了跺脚，满意地揽过墙上的弓，大步流星出了门，翻身上马，向校场的方向一挥鞭。十岁出头的身量，英姿飒爽模样。

——那是一切都未来得及发生的时候。日暮西山前，鸡鸣五更后，每天能做的事仿佛就只是等一条柳絮飞起的时间。